严格说来,“少女”是一种无肢体动物,是一种靠想像力即兴生成的短暂的动物。在词语中,少女是一个几乎不能被有效使用的名词。

梦(3)

梦专题第三篇。

作者:三雪松

       我小时候做过许多想象力丰富的梦,有颜色有声音甚至有气味,一个梦可以反反复复做十几遍——我做过次数最多的梦有关一个巨大的房子,它五彩斑斓,层层叠叠,像一个巨大的铋晶体。

       这个房子非常漂亮,有的房间里充满了花朵,有的房间里只有一架钢琴,有的房间填满了糖果和玩具,在那个有着九个美丽娃娃的房间,一个娃娃要求我成为她们的一员,梦里我不应该恐惧,所以我穿上那种可爱的小衣服,拉着那些娃娃蹦蹦跳跳。后来我读到宫泽贤治,这个梦就像另一种银河铁道之夜,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或多或少地梦到过银河铁道之夜,你想要什么,什么就会有,永远没有伤害,永远衣食无忧。

       这本来是一个好的梦,但是它反反复复地来,来了十几次,我每天进入不同的房间,再也没有遇到相同的东西。我梦到自己不是梦的主人,梦的主人藏在我遇见的每一个房间里,比我的想象力更为复杂,在每一扇门关上以后,他为我打开另一扇门,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好笑,每一扇门都是叮当猫的任意门,或者更像哈尔的移动城堡,可惜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。不知道要去哪里就相当于哪里也不能去,更不可能从这个房子里逃脱,我出不去了,这就让这个梦变得非常恐怖,不是所有的恐怖都有鲜血和白骨。打个比方,一个小孩走进一个巨大的糖果店,发现里面每一颗糖果都是不一样的,他一辈子的任务就是尝遍所有的糖果,但他绝无可能尝完所有的糖果,绝不可能知道哪一颗是其中最好的,那颗他已知的最好的糖果,他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再吃第二遍,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,这个小孩就会明白死亡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最后一次我走进陌生的房间,那里只有一架响着的钢琴和散落一地的白骨,弹响它的是一个骷髅——七岁我对恐怖的想象力到此为止。我捡起地上脱落的骨头,把它夹在门缝里,这样它就再也不能关闭了,我抱起我能抱起的所有骨头走出去,想着如果它不再变化,我总有一天能把所有这些房间走完。

       从此以后我不再做这种梦,夏天我会梦见我期盼的雨,雨里也有我不期盼的寒冷,美梦背后都有苦果,我会长出翅膀,但翅膀太重,搞得我忘记怎么奔跑,有一点不会改变,梦的主人仍旧不是我,或者说她肯定不是那个真心希望一切都高高兴兴的我。等到我的想象力终于不再那么丰富的时候,我的梦更加悲伤,我最喜欢的老师拿果汁和饼干招待我,我们聊天,我们走到空空的广场上,我们看了一场电影,那是一个悲情故事,但我并不太伤心,直到老师在电影院的黑暗里里递给我一个垂死的小孩儿,告诉我她没法让她活。

       我很少做开心的梦,还能想起来的比较开心的一次——我梦到自己跋山涉水成为了一家人的洗衣工,但从来没见过这一家的任何一个人,在梦里我经常回想我跋山涉水——爬过很高很绿的山,山里有各种开花和不开花的树,见过雪白色的水花,水花响得好动听,空气非常清新,我跋山涉水的时候身上挂着小鸟小鱼小昆虫,在梦里我知道自己在做梦,而且我觉得这个梦很有趣。

       我有时候失眠,夜晚有很多声音,夜班回家的人炒菜,起锅的声音比白天做饭的人听上去更熟练,猫和狗不时会叫,洒水车会放音乐,在我这里它永远是铃儿响叮当,永远是它的纯音乐,听上去非常远,我会猜它在哪条路上行驶,正在路过哪个我知道的店面,特别安静的时候,可以听到秋风吹过深草。我经常坐在阳台上向外看,我曾经有过三棵松树,现在只剩两棵,正对着我的那棵上住着睡着的鸟巢,能看到的还有对面楼忘记收的衣物,和一点点大的星星月亮,我可以一直盯着它们看,你知不知道月亮大的时候,会大到让人不敢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最近我仍旧失眠,失眠也会做梦,而且失眠时的梦更难以忘记,如果你不信,你可以找机会梦梦看。到今天为止最后一次这样的梦里,我梦到自己漂浮在自己的身体上,让那个身体在我的阴影里轻轻地挣扎,于是我明白了我对她是有害的。梦的最后,我看到非常非常大的月亮遮住了我,她为了活下去而跌倒在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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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来源:这张图是一个铋晶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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